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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公鹅(原文) 返回课文

更新时间:2024-03-29 09:25:05

如果可以给禽鸟授军衔的话,那么,这只白鹅满可以当个海军上将。瞧它那姿态,那步履,它同村里其它的鹅讲话时的那种语调——全是海军上将的风度。

它走起路来神气十足,一步一停。每迈出一步之前,总是先把白色制服下的鹅爪高高抬起,同时把那像折扇似的脚蹼一收,这样站一会儿,然后才不慌不忙地把脚往泥泞里踩去。它竟然能够用这种姿势走过最泥泞的道路而不弄脏一片羽毛。

这只鹅从来不跑,甚至放狗去赶它也不跑。它总是高高地、一动不动地昂起长长的脖子,好像脑袋上顶着一杯水似的。

提起脑袋,说实在的,它好像并没有脑袋,而是从脖子上直接长出那橙黄色的、鼻梁上凸起一个大包的巨喙。这包非常像是帽徽。

当这只鹅在浅滩上伸展开身子,扑打着那足有一米半长的翅膀时,水面便激起阵阵粼波,岸边的芦苇也沙沙作响。如果这时它再叫两声,草场上挤奶员的奶桶也会被震得嗡嗡作响。

总而言之,这只白鹅是整个草场上最重要的人物。由于自己这一地位,所以它生活得无忧无虑、自由自在。村里最漂亮的母鹅一只只都盯着它。水草、浮萍、贝壳和蝌蚪最多的浅滩全都属于它。最干净的、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沙底浴场——是它的;草场上最嫩的青草地——也是它的。

这些都不打紧,最要命的是我的钓鱼台所在地——浅滩之间的深水湾,白鹅也认为是属于它的。

为了这个水湾,我同它打了好久的官司。它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。一会儿把它的鹅舰队排成纵列径直朝我的钓鱼台开来,而且久久不去,绊住我的浮标就乱扯乱拽;一会儿又在正对岸集体洗澡。洗就洗吧,可它们又叫唤,又扑打翅膀,追来追去地扎猛子,捉迷藏。要不就同别的鹅群打架。战斗结束之后满河飘着羽毛,那个喧嚣声,那个得意洋洋的叫喊声,弄得根本不可能有任何鱼来咬钩。

它多次吃掉我罐子里的蚯蚓,拖走我穿在绳子上的鱼。它干这些并不是偷偷摸摸的,而是大大方方、从容不迫的,仿佛在显示它对这条河流的统治权。显然,它认为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只为它而存在的,要是它知道连它自己也是属于一个村童斯焦普卡的,只要斯焦普卡愿意,完全可以把它宰了,让母亲拿去做鹅肉白菜汤——要是它知道的话,一定会感到惊奇。

今年春天,风刚把泥泞的土路吹干,我就把自行车拾掇好,把两根鱼竿系在车架上,出发去钓鱼了。我顺路去村子里绕了一下,吩咐斯焦普卡挖些蚯蚓给我送到河边来。

赶到我的钓鱼台时,白鹅已经在那儿了。我竟忘了宿怨,开始欣赏起它来。它沐浴着阳光站在河边的草地上,丰满的羽毛一片片那样匀称地贴在一起,仿佛整个鹅是由一大块精糖雕刻而成。在阳光下,一身白羽显得那样晶莹光洁,就像是映着阳光的糖块一样。

看见我以后,它把脖子往下一伸,贴着草地向我走来,一面发出威吓的咯咯声。我赶紧用自行车把它挡住。

它张开翅膀狠命地扑打了一下自行车的辐条,被弹开之后,又上来扑第二下。

“该死的,呵——嘘!”

这是斯焦普卡在叫。他拿着一罐蚯蚓沿小路跑来了。

“呵——嘘!呵——嘘!”

斯焦普卡抓住鹅的脖子,把它往一边拖。白鹅反抗着,用翅膀使劲抽打孩子,把帽子也给他打掉了。

“狗东西!”斯焦普卡骂了一声,把它拖到了远处。“它谁也不让过。

一百步之内不让任何人靠近。现在它有小鹅了,所以特别凶狠。”

这时我才发现白鹅身边那一朵朵“蒲公英”在动弹,它们挤成一堆,从草丛里恐惧地伸出一只只嫩黄色的小脑袋。

“它们的妈妈呢?”我问斯焦普卡。

“它们是孤儿……”

“怎么回事?”

“母鹅被汽车压死了。”

斯焦普卡在草地上找到帽子,沿着小路往桥上跑去。他该去上学了。

我还没有在钓鱼台上完全安顿下来,白鹅已经又同它的邻居们干了好几次架。后来,不知从哪儿跑来一头脖子上挂着半截绳子的花斑小黄牛。白鹅又朝它冲去。

小牛犊尥了个撅子,拔腿就跑。白鹅追了上去,用鹅爪去抓拖在地上的半截绳子,结果摔了个筋斗。它仰面朝天躺在地上,两只鹅爪无能为力地在空中乱抓了一阵。翻过身来后,它的火气更大了,久久地跟着小牛追,把牛腿上棕黄色的毛一团一团地钳了下来。小牛有时也试着想抵挡一阵。它把前腿劈得宽宽地站在那儿,鼓起一双紫蓝色的眼睛盯着鹅,笨拙地、不大有信心地晃动着那长着一对招风耳的脑袋。可是,白鹅刚一扇起那对一米半长的翅膀,小牛便坚持不住,掉头逃走了。最后,小牛终于钻进了一片密密的柳树丛,在那儿眸阵地哀叫起来。

“嘎——唔!”白鹅得意洋洋地晃动着短尾巴,扯开嗓子叫了起来,叫得整个草场都能听见。

总之,嚷叫声、威吓性的咯咯声和翅膀的扑打声在草场上从未停息过,而小鹅们只要看见勇敢的父亲跑开了,便心惊胆战地挤在一起,不满地吱吱叫着。

“你把孩子们吓坏了,真蠢!”我批评它说。

“咯咯!咯咯!”它回答道,仿佛是说:“哪能呢!”

“你要是人的话,这样干早被扭送民警局了。”

“嘎——嘎——嘎!”它是在讥诮我。

“你这个浮躁的家伙!还当爸爸呢!嗬,真了不起,抚育下一代……”

我一面同鹅斗嘴,一面修整被春汛冲塌的钓鱼台,没注意从树林后面升起了一团乌云。乌云愈来愈大,渐渐变得像一堵灰蓝色的墙,厚厚的一点也不透光,没有一丝缝隙。它缓慢地、毫不留情地吞噬着蔚蓝色的天空、并渐渐逼近了太阳。刹那间,毛茸茸的云边像熔化了的铅似的闪亮着。但太阳不可能把整团乌云都溶化掉,它终于完全消失在铅灰色的云层里。草场上变得黑压压的,就像到了黄昏。刮起了旋风,风卷得鹅毛团团飞舞,向空中飘去。鹅群不再吃草了,一个个抬头仰望天空。

头一阵雨滴抽打着睡莲宽大的叶片。紧接着,突然狂风怒吼,柳树被吹弯了腰,草场变得像一片起伏着灰蓝色波浪的海洋。

我刚披上雨衣,乌云就像是裂开了一般,倾盆大雨斜飘着自天而降,雨水冰凉。群鹅全都张开翅膀,匍匐在草地上,翅膀下藏着它们的儿女。整个草场上到处都能看见一只只神色紧张的昂起的鹅头。

突然,一个坚硬的东西在我的鸭舌帽檐上敲了一下,自行车的辐条也被敲得……. 作响, 接着从我脚边滚过了一粒白色的东西。

我抬头一望,只见草场上一片白花花的雹雨。村子消失了,远处的小树林也看不见了。灰蒙蒙的空中响着沉闷的沙沙声,灰色的河水也哀鸣着,不断翻着水泡。被冰雹蹂躏得残破不堪的睡莲发出阵阵断裂的声音。

鹅群趴在草地上一动不动,惊惶不安地互相呼唤着。

那只白鹅则蹲在那儿,高高地昂着脖子。当冰雹打中它的头时,它便哆嗦一下,眨眨眼睛。而当特别大的雹子击中它的头顶时,它就把脖子一缩,晃一晃脑袋,然后又重新伸长脖子,一直注视着空中的乌云,同时警惕地把脑袋偏着。在它那张得大大的翅膀下,不声不响地蠕动着整整12 只小鹅。鸟云愈来愈狂暴地摧残着草场。它似乎要把那装满雹雨的口袋彻底撕开。白花花的冰雹在小路上东跳西蹦,狂飞乱舞。

草场上的鹅群坚持不住,扔下小鹅逃跑了。它们拼命跑着,冰雹冬冬冬地敲打着它们佝偻的脊背。灰蒙蒙的雨帘也使劲抽打它们,几乎完全遮住了它们的身影。满是冰雹的草地上忽而东忽而西地闪现着一只只毛茸茸的小鹅头,偶尔能听见它们吱吱吱的呼救声。有时吱吱声会突然中断——被冰雹击中的嫩黄色“蒲公英”扑倒在草地上了。

群鹅佝着脊背跑呀,跑呀,终于跑到了河边,一个个像大块石头似的从陡岸上扑通扑通地滚进水里,藏进了柳树丛和陡岸下。接着,为数很少的一些小鹅也跑到了,也像小卵石似的纷纷跳进河里。我连头蒙在雨衣里。往我脚边滚来的已经不是圆圆的雹粒,而是足有半斤重糖块那样大的、还滚得不大圆的冰块。雨衣不怎么管用,冰块打在背上好疼好疼。

那头牛犊从小路上急匆匆地跑过,半截湿漉漉的绳子在我的靴子上抽了一下。它刚跑过去约莫10 步远,便消失在蒙蒙的雹雨里。

一只被困在柳树丛里的鹅一面扑打着翅膀,一面嘎嘎叫着;我的自行车辐条了当了当地响得更欢了。

乌云来得突然,去得也突然。最后一阵冰雹刚从我的脊背上敲过,在河边浅滩上溅起一片水花,河对岸的村子立即就显露出来,太阳从乌云里伸出头,把阳光洒在湿漉漉的河对岸、柳林里和草场上。

我脱掉了雨衣。

在阳光下,草地上白花花的冰雹眼看着颜色发暗,渐渐融化了。小路上出现了一个个水洼。在湿漉漉的草丛中,就像网里的鱼一样,躺倒着一只只被冰雹击中的小鹅。它们几乎全都死了,怎么也没能跑到河边。

感受到阳光的温暖,草场又重新变成绿色。只是在它的中央,有一个白斑怎么也变不成绿色。我走近一看,原来是那只白鹅。

它趴在那儿,张开强劲的双翅,脖子垂在草地上。灰色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乌云飘走的方向。从小小的鼻孔里,顺着嘴喙往外淌着鲜血。

12只毛茸茸的“蒲公英”你推我挤地从它的翅膀下爬了出来,没有一个受伤。它们愉快地吱吱叫着,在草地上四散开去,啄着那些尚未融化的雹粒。一只背上有条黑斑的小鹅笨拙地倒换着宽大而弯曲的爪子,想爬到白鹅的翅膀上去,但每次都像陀螺一样滚了下来。

小家伙生气了,它急躁地乱抓乱扑,从草丛中挣脱出来,执拗地往白鹅的翅膀上爬去。小鹅终于爬到了父亲的背上,在那儿站住不动了。它还从来没有攀登得这样高。

它面前展现出一个满是亮晶晶的青草和阳光的神奇世界。